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断送一生憔悴,只消半个黄昏

断送一生憔悴,只消半个黄昏

你听过心碎的声响么?

我听到过的。

心碎的声响,只一瞬。如同一只青瓷坠地时发出的哐然之音,一地的碎片狼籍中,曾经的珍爱珍藏已落得破碎不堪。想要狂哭,却,怎么也,哭不出声。

咸宜观的钟声,暗夜里辗转,一遍遍无眠。鱼幼薇这个名字,已经在青瓷的碎片中被埋葬,她在我的心里,已死去。取而代之的是鱼玄机,一个道观中人,我今后的身之归属。今后的鱼玄机,将独对青灯古佛,独自默默地吞咽血泪,与笔墨相伴,以度残生。

常常一个人在暗夜的曲江边,一遍遍细数着钟声到天明。风从江岸的远方吹来,拂过长满青青水草的江岸,划过水面漾起的粼粼波光,从岸的这头掠过岸的那头,一遍遍,一遍遍往返,复而不休。如同我的渴望,平静沉默如江底的沙石,却在江流的暗底处随水飞逝,想要寻到梦想的源头。

梦想的源头?不,我已无梦,我的梦之锦衣早已在裴氏精心策划的丑恶中被撕成碎片,撕得面目全非,令人生憎。她怎么可以对我以姐妹相称而暗地里对我偷下迷药?她怎么可以让不醒人事的我卧倒在不相识的男人怀里?她怎么可以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衣不遮体?她怎么可以在做过这一切的事情之后面无愧色?她怎么可以?……

子安,那个说要爱护我一生一世的男人,此时,他去了哪里?如果我真的已无梦,为何还要因他而写下“枫叶千枝复万枝,江桥掩映暮帆迟;忆君心似西江水,日夜东流无歇时”的诗句,为什么啊?

观外小树林的草丛里开满了不知名的花儿,一丛丛、一簇簇,弥漫着淡淡的香。淡淡花香的柔媚里暗藏着一丝无法隐匿的冷漠。给人希望,又如同幻觉。

风从林间吹来,吹来轻轻的柔,吹来淡淡的香,吹来暗暗的愁。一纸休书,将我逼入了这里,可我却无法恨他。因他信我,他知道那般龌龊的事,非我所能,这让身处绝境的我,看到了一丝光亮。虽然,这光亮是那么的微弱,那么的渺茫,却如一根稻草,让溺水的我紧紧抓住,以求重生。

他偷来观内看我,说让我等三年,三年之后他来接我出观。

风从林间吹来,吹来低低的柔,吹来温温的香,吹来落落的愁。三年的时光过去了,也不知我这一生中,能有几个三年可以让我度过。子安却渺如黄鹤,一去无返。从旁人处得知,他早已携家眷远去了扬州。扬州,离京师城外有多远?有千里万里远么?

曾经的一见倾心,因的是如遇可心的人。再见钟情的真挚,让我难忘到以为那是命运的恩怜。而今,却只想知道,他真的是惧内么?他所惧怕的,难道不是裴氏显赫的家世么?

鱼玄机,你一个寒微之家出生的女子,纵是颜如卓玉、满腹才情又可如何,才情横溢在薄凉的世态之下,怎可与权势富贵相抵?

夕阳向晚,暮色渐来。这扬州与京师的距离,竟是隔着一生一世那般的久远呵。

谁曾想到,年少时与恩师温飞卿初遇那天所写下的《江边柳》,竟成了我命里的谶言:

“翠色连荒岸,烟姿入远楼。

影铺春水面,花落钓人头。

根老藏鱼窟,枝底系客舟。

萧萧风雨夜,惊梦复添愁。”

惊梦复添愁。我,又一次,听到了心碎的声响。

回首时,那些曾经的过往,早已在尘世中的边尘角落里结满蛛网,破败如残絮。是谁的过错,早已无需再去一一追问,所有的期盼与守望,已经在瞬息之间,跌入深深的,深深的无底之谷。

暮色已深,抚痛而立,苍茫的江水,怎么能够淹灭我的悲戚?风声依旧,涛声如昨,无系的兰舟,漾开水面的清寂,却划不出如旧的声浆。我已经倦了,倦得那么安然,那么无谓。人之一世,不过如此,不过如一首无律的诗章,平仄之间,填得那么费力,填得那么忘情,却在某一时刻,无意中发现,无休无眠精心酝酿的文字,却原是一声经久不息的哀嘘。三生石上,刻得满满的,其实都只是,爱得最深的,那一个人的伤痛。

从此,再也不会独自在江畔,看风来风往;再也不会写出满怀的思念在纸上,借江水遥寄远方;再也不会期待着,摆渡人将渡船摇来我的身畔,携来他的身影。

远方,不再有梦想的源头,不再有我期盼守望的人,一切皆寂灭于望不到边的江岸。

梦想在现实所布下的玄机中,注定化成灰烬,空留遗憾,怅然不知所终。

鱼玄机,从此后,就让这个叫做鱼玄机的女子,就这么,在一地的碎片中,满怀着屈辱的恨,却端然的,含着一脸的笑意,在这个叫做咸宜观的屋子里,与所谓的那些个文人雅士谈诗论文,以聊度日。谈诗论文?!多可笑。

不问来时,不想去路,只在一朝一夕的辰光里,于命运的长河中,渡,红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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